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第一章 医院各处走廊上的扩音器都传出声音:“原振侠医生,请到院长室......原振侠医生,请到院长室......” 原振侠正从三楼的病房中走出来,医院的三楼是儿童病房,有许多年幼的病人,有的甚至是才出生不久的,原振侠和其他几个医生,刚才就对一个有先天性心脏缺陷、出生才三天的婴儿作了详细的检查。 那婴儿一切正常,就是左心瓣缺了一半,所以生存的机会只有百分之十,就算侥幸经过了手术校正,使他可以活下去,他一生也无法和正常人一样生活。 所以,原振侠离开病房的时候,心情十分沉重。医院中每天都有各色各样、各种病人离开人世,原振侠断不是为了那婴儿可能夭折而难过。他是在思索一个问题。 他想的是:在精子和卵子结合之后,受精卵在母体的子宫之中,按程序发育长大,虽然在大多数的情形下,都会形成发育正常的胎儿,但是为何有那么多先天性有缺陷的胎儿形成? 有些时候,胎儿的形成是有因由可以追寻的,但是更多的却会全然原因不明! 像先天性心脏缺陷,是怎样形成的呢?好好的一个胎儿,为什么在身体组织那么重要的部分会忽然少了一点东西,以至于他的发育过程全是白费了的,因为他没有什么活的机会。 如果少了的是一只手指、一只耳朵,那全然不成问题,可是有先天性心脏缺陷的婴儿,好像有越来越多的趋势,全世界的医生都致力在研究其中的原因,可是直到如今为止,还是一点结果都没有! 原振侠就是在这种心情沉重的思索之中,从病房走出来有,所以扩音器中传出来的声音虽然响亮,他也根本未曾注意,一直到有一个护士用惊讶的目光望定了他:“原医生,院长在找你!” 原振侠这才“啊”了一声,听到了广播,走到电梯口,电梯恰好来到,他走了进去,遇到了另一位医生,向他打了个招呼,道:“五楼那个怪老头不行了?”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五楼的那个怪老头”是医院中著名的病人,由原振侠主治,患的是肺癌,超过七十岁的肺癌病人是完全没有治愈希望的,医生所能做到的,只是尽量减少病人的痛苦而已。而这个病人被称为“怪老头子”,也是有原因的。 怪老头子并不是模样怪,而是他的行为怪,他独住在五楼的一间头等病房之中,送他入院的是他三个女儿。入院那天的情形,原振侠记得很清楚,“怪老头子”是由救护车送来的,可是看来精神并不坏,坚持要自己走,非但不肯用担架、轮椅,而且也不要他三个女儿扶持。 怪老头子的年纪超过七十,他的三个女儿,由三十余岁至四十余岁不等。虽然是送亲人入院,可是,这三个中年妇女却还想在衣饰上表示她们是富贵人家,穿戴着许多俗气而不合时宜的珠宝首饰,而且,不顾医院之中要保持寂静的普通常识,用着类似女高音的啜子在作联珠炮的争论。 当怪老头入院之前,医院方面已决定了原振侠作他的主治医生,所以,当他坚持要自己走路之际,因为他知道,一个绝症病人的求生意志可以使他忍受晚期症状痛苦的能力增加,这老病人看来精神也不差,这是一个好现象。 原振侠一直跟在他的身边,怪老头子显得相当不耐烦,走了几步,就向原振侠瞪眼睛:“小伙子,别在我面前摆出一副医生的架子来,我在念医学院的时候,你这小子,当然还没出世!” 这句话,倒很出乎原振剑的意料之外,因为在病人未进院之前,作为主治医师的,自然需要熟悉病人的资料。 病人得了肺癌,已由种种检查证实了,是毫无疑问的;而在病人生活资料上,却绝未证明病人本身也是一个医生——通常,如果病人的职业是医生的话,是一定会特别指出的。原振侠还曾留意过,这个病人的职业栏上,填着“已退休”的字样。 所以,那时,原振侠廉就用略带惊讶的语气道:“原来是前悲,请多多指教!” 这原来是一句十分普通的客套话,当知道对方的身份也是一个医生而年纪又比自己大许多的时候,自然应该这样说法。 可是怪老头子却翻了翻眼睛: “什么前辈,什么指教,指教什么,哼,电视剧看得太多了!” 这时,恰好有不少医院中的人在附近,都听到了原振侠和病人的对话,几乎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想:这老头子真怪!“怪老头子”的名字,在医院上下,不胫而走,就是从那次开始的。 ------------ 第二章 而就在这时,怪老头子的双手抖得更厉害,他仍然用手掩着脸,呜咽的语声自他的指缝之中迸出来:“我不能不杀他,不能不杀他!” 这两句话,原振侠是听得清楚的,接下来,又有几句话,由于他一面抽噎,一面说着所以全然听不清楚。原振侠听了那两句话心中更是怵然。因为从这两句话听来,他不像是在什么医治过程中杀了人,而是故意的谋杀,只不过当时的情形是他“不能不杀他”而已!原振侠来到了床边,低声叫道:“厉老先生!厉老先生!”怪老头子停止了抽噎,刹那间静了下来,静得原振侠认为他几乎没有呼吸了,才听得他的声音:“刚才我在自言自语,你当作什么也没听到吧!” 原振侠又怔了一怔,在当时的情形下他实在不能做什么。 对方是一个垂死的病人,就算他真的杀死过自己的儿子,也是无法追究的事情,他只好答应着,走出了病房。虽然以后几天,再没有听得怪老头子提起过什么儿子的事来,但是原振侠心中,始终存着一个疑团。 这个疑团,也没存在多久,就解开了。那是两三天之后,那三位女士又一起来探访她们的父亲之后的事。 三位女士显然都已嫁了人,而且各有自己的家庭,可是他们每次来,都是一起来的,这次也不例外,当她们离开之际,原振侠在医院门口,遇见了她们,想起了怪老头子那天的话,就叫住了她们,问:“厉老先生有一个儿子-你们的兄弟?” 原振侠才问了一句,那三位女士陡然之间嘻哈大笑了起来,那真令得原振侠莫名其妙,问起她们的兄弟,而这个兄弟又有可能是给她们的父亲杀死的,那又有什么好笑的? 原振侠也不知道如何去制止那三位女士的狂笑,他只好等着,一直等到她们总算停住了笑声,其中一个才道:“老头子想儿子想疯了,他只有我们三个女儿,哪里来的儿子!” 原振侠“啊”地一声:“可是……可是……” 他在考虑,是不是要把那怪老头子的话讲出来,因为那毕竟是一件不寻常的事,可是就在他犹豫间,另一位女士已经道:“他还说,他杀死了他的儿子,是不是?” 还有两位道:“他终于对人讲了,那么多天才讲,真不容易!他不想住头等病房,就是好向别人讲他的这件事!天晓得,谁会听他的?” 原振侠不禁啼笑皆非:“三位的意思是,根本没这回事?” 三位女士道:“他也曾一本正经地对我们说过,那时我们母亲还在,母亲就骂他是神经病,想要儿子想疯了,胡说八道!” 原振侠大大地吁了一口气,疑团消散,他又问“厉老先生……曾是一位医生?” 三位女士又互相望着,现出了十分滑稽的神情来,用夸张的声音反问:“医生” 原振侠怔了一怔,看得出这三个女儿对她们的父亲的了解,连表面程度都不够,对于这一点,原振侠实在无法掩饰对她们的不满:“厉老先生是一位很有资格的医生,们曾在德国留学,攻读医学,你们应该知道这一点!” 三姐妹互相望着,像是听到了最可笑的笑话一样,纷纷道:“留学?”“在德国攻读?”“留学?”就像她们从来没有听过那些名词一样,接着,她们三人又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原振侠的心中实在十分疑惑,做女儿的对父亲再不了解,也不可能到达这种程度,这其中,自然大有跷蹊在!他定了定神,问:“那么,厉老先生是干什么的?” 三位女士异口同声答:“他?什么也不干!” 原振侠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什么也不干,那么,何以为生?靠什么生活?” 三位女士又笑了起来,一个道:“医生,靠祖产,祖先有产业,你明白吗?” 原振侠摇着头:“不明白,我不明白何以你们对自己的父亲知道得那么少?” 三位女士一怔:“少?轮到我们不明白了,你说的关于他的一切,我们听来像是天方夜谭一样!”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至少,你们应该听他们讲过德语,就知道他到过德国!” 三人一起摇头:“他极少和我们讲话,小时候,我们对他的印象是,他只是躲在乡下那幢古老大屋的一个属于他自己的角落中,你当然知道,乡下的大屋大起来,可以大得吓死人,哪像现在,有几间房间,就算是花园洋房了!而我们家的屋子又特别大,他躲在一角,谁也见不到他,还讲什么话?“ ------------ 第三章 厉大遒不但满头满脸全是青筋,而且,手还剧烈地发着抖,指着他的三个女儿,双眼睁得极大,看他的情形,分明是在盛怒的状态之中,有什么话要责问他的三个女儿,可是他的身体又实在太虚弱,所以除了用发颤的手指指着和不住地喘气之外,什么都不能做!那时候,在他身旁的一个护士也吓坏了,连忙去扶他,想把他颤动的身子按下去,但是厉大遒却挣扎着,坚决要坐起来,护士没有法子,只好扶着他坐了起来,当他勉强坐起来时,他全身的骨节都在发出“格格”的声音来,那种发自一个垂死的老人体内的异音,听了,真叫人感到死亡之神已经直逼而来! 原振侠也忙到了病床旁,在他的背上敲着,示意护士也都那样做。 三姐妹互相望着,神情既是惊愕又是惶然,她们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这时,原振侠也只认为,老人听到了三个女儿在他的病床之前,公然计论他的遗产而生气--这是垂死老人的通常反应。 过了一两分钟,厉大遒才缓过了一口气来,颤声道:“你……怎么知道……有……一个大保险箱? 三女儿指着自己的心口,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厉大遒的声音听来短促而凄厉,简直象是用哨子吹出来的一样:“说!” 三女儿忙道:“是……我说,我说!有一次,我上三楼去……你在午睡……我当然看到了那个……放在你床边的大保险箱!” 厉大遒的神情更加恐怖:“你……你……我不准你们上三楼……你上去……干什么?” 三女儿被她父亲逼问得几乎哭了出来:“爸,那是好几年之前的事,我早忘记忘记为什么要到三楼去了!” 厉大遒急速地喘气,喘了好一会儿才停止,原振侠示意护士让他躺下来,可是他却不肯,指着原振侠,一面喘气,一面道:“你们听着,在这里的人……全都听着……全都……” 原振侠道:“有什么话,慢慢再说!” 在他说了这句话之后,接下来厉大遒所说的话,真令他目瞪口呆! 那保险箱中有什么东西,他似乎十分难以说出口来,“的”了很久,身子猛烈发抖,一口气缓不过来,看来像是就此要咽气一样。这时,三位女士紧张之极,一起在床前,望着她们的父亲。 原振侠知道,这三位女士对父亲根本没有什么感情,这时她们这样望着老人家,绝不是关心老人,而是关心那口大保险箱中有什么金银财宝和他准备如何处理而已!正当原振侠这样想的时候,老人一口气又缓了过来,说了一句人绝不能相信自己耳朵的话来。 老人还是没有说出保险箱中的是什么,他只是努力把一直指着原振侠的手指,离原振更近了些,尖声道:“我把那保险箱……送给你!一切归你全权处理!” 接着他又道:“你们听到了没有,那口大保险箱和箱中的……的……全都属于他所有!” 这两句话一出口,不但原振侠错愕之极,三位女士更是张大了口,合不拢来! 原振侠陡然一震之后,用力摇了摇头,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卷入厉大遒的遗产纠纷之中,他在几秒钟之后就定下神来,忙道:“厉老先生,我不会要你任何东西的!” 厉大遒的喉际,发出了一下可怕的声音来,颤抖的瘦得只剩骨头的大手,一下子抓住了原振侠的手腕,手是冰冷的,在那一刹那间,原振侠在感觉上就像是被什么鬼怪抓住了一样。 厉大遒抓住了原振侠的手,又道:“我那口大保险箱是属于你的,这是我的遗嘱,现在有证人……听到我这术说,……我还会通知律师……正式……” 原振侠心中,已再也没有法子说下去,只是喘着气,原振侠向那三位女士望去,只见那三位女士都对他怒目而视。 原振侠心中,真是既好气又好笑,心想自己真可以说是无辜之极了,他忙道:“三位,你们放心,令尊的东西我绝不会要,当然归你们所有!” 在三位女士还在回味着原振侠的话、考究是真是假之际,厉大遒再次尖叫:“不,那是你的,是……你的……是我……” 厉大遒叫到这里,显然已超过了他体力所能支持的极限,身子一阵抽搐,双眼向上一翻,原振侠忙道:“快,准备注射器!” 急需应用的药品,就放在病房中,护士立即准备好,原振侠提起注射器,将药物注射进了老人的手臂之中,老人总算不算再翻眼,眼皮垂了下来,护士将他的身子慢慢放了下来。 ------------ 第四章 原振侠一面想着,一面来到了院长室的门口,他敲了敲门,听到院长室中有个相当洪亮的陌生笑声传出来,当他推门进去时,看见了一个身形壮硕的西方老人,一头银发,配着一件鲜红色的衬衫,正一面笑着,一面和院长说着话,原振侠虽然从来也没曾见过他,可是这时,却也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立时叫出了他的名字:“冯森乐博士,你是什么时候来到东方的?” 那个壮硕的西方老人,若是有现役医生而不知道他的大名和未曾见过他的相片的,那情形就像是现役的职业围棋手不知道林海峰一样的不可思议。 冯森乐博士是德国人,当他以最优秀的成绩在德国最著名的医学院毕业之后,几十年来,在人类医学的发展上,不知作出了多少贡献,赢得了举世的崇仰和尊敬,是医学界的巨人,难怪原振侠一看到他,就由衷地表示着自己的敬佩和高兴。 冯森乐博士的地位虽然高,但是人却十分随和,呵呵笑着:“纯粹是私人旅行___”他指着院长:“同时,也到处看看老朋友!” 原振侠陪着笑,搓着手:“能不能替我们作一个短短的讲话呢?” 原振侠是医院中医生同乐会的干事,他想趁此机会,请冯森乐博士对医院的医生讲一次话,那肯定可以获益匪浅。但是冯森乐博士却摇头:“小伙子,让我好好度一次假,好不好?” 原振侠当然不便勉强,院长已经道:“别打扰他,他也需要休息的。振侠,刚才接到报告,五楼的厉大遒已经在弥留阶段了?” 这时,多半是为了礼貌,所以院长和原振侠之间的对话,也是用德语进行的。原振侠点头:“是,就是今天的事情了!” 院长道:“应该通知厉大遒的家人!” 他们的对话之中,提到两次“厉大遒”的名字,冯森乐博士现出了讶异和沉思的神情来,问:“厉大遒?那是一个中国人的名字?” 原振侠和院长都想不出何以冯森乐博士会对一个垂死的病人的名字感到兴趣,所以听了他的问题之后,只是顺口答应了一句:“是” 原振侠在回答之后,本来已不必再留在院长室了,可是他觉得,能够看到冯森乐博士,是一种难得的荣幸,所以依恋着不想就走。冯森乐博士想了一想,拿起纸和笔,在纸上相当困难地写起中国字来。 他虽然是人类历史上最杰出的科学家,可是要一个西方人写中国的汉字,其困难程度是可想而知的。原振侠和院长都知道他想写什么,都用有趣的神情看着他,过了一会儿,看见他写出了三个字来,除了中间一个“大”字,一下子就可以看得出来之外,另外一上一下两个字,真认不出是什么字来。 可是冯森乐博士却一本正经地问:“厉大遒,中国字是这样写的?” 他这样一问,原振侠和院长都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啊”的一声,这实在是很令人惊讶的事,那另外两个字本来是无法认得出是什么字来的,可是这时,经冯森乐博士一问,看起来,一个真像是“厉”字,而另一个,也恰拟“遒”字! 原振侠和院长互望了一眼,心中大是疑惑,因为即使是中国人,在听到了“厉大遒”三个字之后,也未必能肯定写出这三个字来,何况是冯森乐博士! 原振侠首先觉得奇怪道:“博士,你怎么会写出这三个汉字来的?” 博士“啊”了一声:“真是他,他快死了?我要去看看他!”能够使冯森乐博士这样震动这样急于相见的人,绝不会是一个普通人,这一点,绝对可以肯定。可是厉大遒,他却不过是一个怪老头子而已!在原振侠和院长还未曾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时,博士已经是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子。原振侠忙道:“请跟我来!” 他带着冯森乐博士,向外走去。院长急急跟在后面。博士一经过医院的走廊,立时被人认了出来,造成了极大的轰动,不论是年长的还是年轻的医生,都像被磁石吸引了一样,跟在他们的后面,以致进电梯时,电梯中因为人太多而发出了过重的警告!院长千劝万劝,才劝得几个人不情不愿地离开了电梯,升向五楼。在电梯中。博士道:“这位厉大遒先生,是我求学时期最要好的同学!” 原振侠是听厉大遒自己说过,曾在德国读过医学院的,虽然这件事连他的三个女儿都不知道。所以这时原振侠听了,并不感到十分意外。 ------------ 第五章 原振侠接着,把他所知的有关厉大遒的一切,都简略地叙述了一下。 博士道:“他一定是在暗中研究什么,只可惜没有成功而已!” 原振侠摇头:“虽然他长时间独居,可是看情形也不像是他拥有一间私人研究室!” 博士仍然惊讶不已:“为什么,真怪,他的行为一直是十分怪异的,就像当时,还差几个月就可以取得正式文凭时,他突然走了一样!” 原振侠扬了扬眉,没有插言,博士又续道:“虽然,人人都公认,连学院的考试委员会也认为,对厉大遒的天才来说,有没有正式的文凭是绝不重要的,凭他的研究,迟早,全世界医学院都会乐意授给他任何荣衔,可是一声不响就走了……唉,我一直以为那是由于战争的缘故,现在看来……不是很像!” 原振侠反问:“因为战争?” 博士道:“是,那时,中国正受到日本的侵略,而他又是一个热情洋溢的人,我们都猜他一定是回国去贡献他的所长了!” 原振侠喃喃地道:“热情洋溢?” 他对这四个字的评语,实在无法不表示怀疑,因为就他所知,厉大遒完全不属于那一类型的人物! 博士听出了他语气之中的疑惑:“当然是,他和女同学之间的浪漫史,多得数不完,而在离开之前大半年,他和一位金发美女公然同居!”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原振侠“啊”地一声,急忙问:“在他的众多女友之中,或者是那位和他同居了半年的金发美女,是不是曾怀过孕的?” 博士半转过头,奇怪地望了原振侠一眼,像是觉得这个问题十分突兀。 原振侠解释了一下,厉大遒曾提及过他有一个儿子而他又杀死了儿子的话。博士皱着眉,停了片刻,道: “我知道,他曾经利用学院的实验设备,替女同学做过几次人工流产手术,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有几次,不怕你笑,我们争着做他的助手!” 原振侠听博士讲得那么坦白,他不禁会心地笑了起来,谁不曾年轻过呢?年轻人总有点胡闹荒唐事的。冯森乐博士一直到现在都那么开朗活泼,年轻时自然是学院中出名的捣蛋人物之一了! 原振侠忍不住问:“那么,会不会是……在他进行的人工流产手术中,有的是他……的孩子?所以到了晚年,他因为没有儿子,而形成了一种幻觉?” 博士迟疑了一下:“不能抹煞这个可能,可是……可是他是一个看得开的人,或许,人到了年纪大了,想法会改变?” 原振侠摊了摊手,这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他又问:“厉大遒的主修科目是……” 博士立即道:“产科,他主修产科的原因是,生命是从精子与卵子的结合开始的,他……有一次,对我说过一项他的幻想……” 博士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才又道:“他说,妇女在怀孕、生育的过程之中,要忍受长时期的痛苦,这是男女不能平等的主要原因,他还说,将来,人类生育下一代,一定是在人体以外进行,胎儿在人造子宫之中发育成长,到一定时候,从人造子宫中取出来就是一个新生命!” 原振侠不禁听得呆了,博士感叹道:“这种想法,在现在听来,当然不算是什么,可是想想,他是在半个世纪之前,已经有这样的想法的,而且,他不但想,还着手研究过!他得到学院的允许,可以自由使用学院的一切实验研究设备,他向我提到过在进行这方面的研究,可是详情如何,却不知道!” 原振侠想起有一次,在厉大遒面前,他和另外两位医生谈及关于“试管婴儿”的事情时,厉大遒曾发表过一点意见,当时一位年轻医生还大大不以为然的那件事,背脊上不禁有点冒汗。 博士感叹道:“如果他突然放弃了医学,那一定是他曾遭到了极重大的打击之故。” 原振侠道:“他一从德国回来,就回到乡下老家,从此不再提他在德国留学的事,由此可知,如果他曾受到重大打击的话,一定是在德国发生的。博士,你好好地想一下,他曾受到过什么打击?” 博士双眉紧锁:“我和他十他熟谂,他的一切,我就算不是全部知道,也知道大半,真想不起他曾受过什么特别严重的打击来……只是在他离去前的大半个月,他几乎每天都喝大量的酒!” 原振侠忙道:“一个人心中若不是有心事或愁绪,是不会每晚都惯性地需要酒精的麻醉的!”博士点头,表示对原振侠的意见同意:“是,当时我们几个和他熟稔的同学,都曾问过他……对了,现在想起来,他那时的神情,真像是有着十分重大的心事……可是当年年纪轻,只当他多半是为了失恋什么的事,借酒浇愁!” ------------ 第六章 一直到回到医院,原振侠精神仍然是十分恍惚,同事们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因为他曾和医学界的一个伟人同车离去。 原振侠才走到医院的建筑物,就遇到院长,院长拉着他进了办公室,神神秘秘地道:“如果博士对你说他这次东来的目的,你也千万别对任何人说!” 原振侠一呆,博士半句也未曾对他提起过这次到东方的目的,要不是院长神秘兮兮地提醒他,他对博士是来度假的说法毫不怀疑!所以一时之间,他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他一不出声,院长却会错了意,以为博士真的对他说过了,就先行感叹地道:“谁都知道,冯森乐博士近十年来,集中在研究如何防止人体细胞衷老,而且在理论和实践上也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他这次来是要替一个大人物进行防止衷老的一种手术!” 原振侠“啊”地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之中,听到了一个大秘密,他只好道:“我不会说,不会对任何人说起的!” 院长有掩不住的得意之情:“他在行事之前,居然还来征询我的意见,那真可以说是看得起我了!” 原振侠恭维了一句:“院长不必太客气了,现在已相当普遍的羊素注射来维持老人健康的方法,你是首先提出理论上可行的医生之一!” 院长的神情更是高兴:“那不算什么,在理论上肯定人体细胞可以接受某种激素而延长寿命,这并不是困难的事!” 原振侠笑道:“那也是不起的突破了!” 院长用力拍着他的肩头:“老了,更多的新突破、发展现、要你们年轻人来担任了!” 原振侠道:“谢谢院长的鼓励!” 他离开了院长的办公室,又去忙着发死亡证,替厉大遒的尸体作最后清理的一些琐事去了。 三天之后,他得到了通知,明天下午三时,他必须到厉大遒的那幢屋子去,听律师在那里宣读厉大遒的遗嘱。那屋子是在郊外的一处相当僻静的地方。 原振侠本来不是很情愿去,但既然曾答应过人家,自然也非去一次不可,所以第二天下午三时,他准时按址前往,到了那幢房子之前。 屋子外形相当古旧,但却也是西式的,并不是中国式的旧屋子,墙上攀满了“爬山虎”,显得十分气派的样子。 已经有好几辆车子停在门口,原振侠下了车之后,一按铃,就有人来开门,他才一进去,那三姐妹就把他包围了起来。 原振侠又好气又好笑:“放心,我不会改变我的主意!” 三姐妹大大松了一口气,又介绍着她们的丈夫,原振侠也没有留意他们的名字,只是客套了几句,看起来,那三个男人都属于没有什么特色的商人。 然后,由三姐妹带头,一行人等一起向楼上走去,屋中陈饰和屋子的外形相当配合,古旧而有气派。一直到了三楼,才看到了另外两个男人,一个五十出头,另外一个则是年轻人,一介绍,才知道是关律师和他的助手,然后,就进入了一间宽大的书房中。一进入那书房,原振侠就不禁发出了“啊”的一声惊叹,忍不住向那三姐妹瞪了一眼,因为在她们的叙述中,只说她们的父亲一个人住在大屋子的三楼,不许她们上去,从来也未曾提到过,在三楼有一间那么大的书房。 而且四面全是重叠的可以移动的书架,而在那些书架上都放满了书!而那三姐妹注意的,只是她们父亲卧中的那个大保险箱! 原振侠立即走近书架,粗粗看了一下,发现大部分的全是医学上的书籍。 那些书籍,有的是十分古老的了,也有的十分新,有一个书架上全是各国的医学杂志,收集齐全,只怕连医院的图书馆也不如,在一张大书桌上,还有好几包各地寄来、未曾开拆的书籍和杂志,那自然是在厉大遒入院之后寄来的了! 一看到这种情形,原振侠几乎想去找冯森乐博士,告诉他:“厉大遒并没有放弃医学!他对医学仍然有着狂热的爱好,如果不是那样,决不可能有那么多的医学书本在他的周围。” 原振侠心中在想:那只保险箱,自己倒一点不想要,也没理由去要他的,转赠小图书馆,倒可以令小宝图书馆增色不少! 原振侠一进入书房之后,就到了书架前,书房中另外又发生了什么事,他全然未曾注意,直到他身后猛然传来了一个人的说话声: ------------ 第七章 关律师突然向原振侠望来:“我卧床之侧,有一具大型保险箱,这具保险箱和保险箱中的一切,我赠给原振侠医生……” 关律师才读到这里,三姐妹已急不可待地叫道:“原医生!”振侠笑了一下:“关律师,那大保险箱和箱中的一切,我不要,请分给厉先生的三位女儿。” 原振侠话一说完,向陈管家挥了挥手,陈管家的神情相当钦佩。原振侠已准备挥手告辞了,可是关律师道:“原,等一等,我还没有念完。” 原振侠只好在门口停了下来,关律师继续念道:“如果原振侠医生坚决拒绝接受,那么,保险箱和保险箱中的一切,归陈阿牛先生所有,不能随原医生的意志而转移!” 这几句话一念出来,所有的人,都发出了“啊”的一下惊呼声来。 这实在是意料不到的事! 关律师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各人安静下来,可是那三姐妹一起站了起来,尖声道:“不行,不行!这保险箱中的一切,可能比全部财产还要值钱,怎么能给外姓人?” 陈管家走前一步,大声道:“三位小姐,我不要,厉先生给我的已经太多了,我不会要!” 关律师有点恼怒:“我还没念完。请先别争吵好不好?” 三姐妹静了下来,原振侠对陈家也不禁十分钦佩。正如那三姐妹所说,保险箱中的东西,可能比全部财产更多也说不定,而陈管家居然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关律师等各人都静了,才又读了下去:“如果陈阿牛先生也拒绝接受,那么,就由关律师监视,把整个保险箱,运到海水深处___超过五百公尺处,将之沉于海底,一要费用由我三个女儿分摊之,而不能由陈阿牛先生的意志而转移!” 关律师说到这里,把手中的文件合了起来:“遗嘱全部宣读完毕了!” 在书房中的各人,你望我,我望你,都不知如何才好。 本来,以为是十分简单的一件事,竟然会有如此意料不到的曲折,厉大遒在他的遗嘱之中,竟然对那只保险箱作了如此的安排! 不过,沉默并没有维持多久,三姐妹中的大姐首先叫了起来:“那不行!那保险箱,说什么也不能沉到海中去!” 关律师冷冷地道:“厉大遒先生的遗嘱上,说得十分明白____” 他一副律师的口吻:“在辞意上绝没有含糊之处,也不致达成任何误解,请快作决定!” 大姐尖声道:“就算是沉进海中,我也不出任何费用,哼!” 关律师又笑道:“你也不必出,我们会在你应得的项下扣除!” 大姐张大了口,气得说不出话来,二姐道:“爸一定是老糊涂了,怎么会立下这种遗嘱!” 关律师不理会她们三姐妹,向原振侠望去,原振侠立即摇头:“我拒绝接受。” 他心中虽然觉得十分奇怪,何以厉大遒要作那样的安排,但是这并不影响他早已作下的决定,所以他回答得十分快而坚决。 关律师立时又向陈管家望去,陈管家的神情十分犹豫而难以决定。 如果他也拒绝,那么保险箱就要沉进大海之中去了! 可是看他的神情,他又绝没有贪心多得的意思。所以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而在他沉默时,三姐妹都以十分不友善的目光望着他,更令得他有点局促不安。 就在这时,关律师咳嗽了一声,站了起来:“对不起,我到洗手间去下!” 他说着,慢慢地走出了书房,并且把门带上,一直没有出声的律师助手,这时突然开口:“其实,事情也很容易解决,陈阿牛先生可以接受那保险箱。” 三姐妹一起叫了起来:“不行,那太便宜他了!” 陈管家的脸红了起来,显然他的心中,相当恼怒,可是却隐忍着,一句话也不说。 律师助手笑了笑:“陈先生,显然不想要那保险箱,那么,把保险箱打开,把里面所藏的东西取出来,就可以随便他处置,那是遗嘱范围之外的事。遗嘱并没有说取出里面所藏的东西之后,陈先生不能处置。” 三姐妹一起“啊”了一声,叫了起来,原振侠也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看来这主意根本是关律师想出来的,但那多少有点狡猾,所以他借故走开,由他的助手把这个方法提出来。 陈管家连考虑也未曾,就道:“好,把保险箱中的一切取出来之后,我会全部分给三位小姐,我什么也不要!” ------------ 第八章 那保险箱比人还高,原振侠和陈管家站在一起,那三姐妹挤在保险箱的面前,所以当陈管家拉开门来之际,他和原振侠两人是在保险箱的门后面,比人还高的门,遮住了视线,使他们看不到保箱内有着什么东西。 可是他们却可以看到那挤在保险箱前的三姐妹,盯保险箱,现出了借愕之极的神情来,无法想象她们看到了什么民政部情景,才会现出这种古怪的神情来的。 一看到这种情形,原振侠好奇心大增,连忙跨出了一步,一下子就看到保险箱中的情形,一看之下,他也不禁呆住了。 那大保险箱之中,是另一具保险箱,恰好填满了大保险箱的全部可容空间,几乎是严丝合缝,在最上面,略有空隙,可是不见得可以插进一支火柴去,大保险箱之中,是一具较小的保险箱,这本来也是不成问题的,试用第二号锁匙去打开它就是了,可是问题却是,那蛤较小的保险箱,并不面向着外面,而是背向着外面的! 在较小的保险箱背后刻着保险箱制造工厂的招牌,和它的出厂日期,如果不是有这些文字,还不容易知道那是另一具较小的保险箱!在这样的情形下,要打开这第二号保险箱的唯一办法,就是把它自第一号保险箱中取出来,不然,不会再有别的办法! 这时,陈管家也看到了这种情形,他指着第二号保险箱:“三位小姐,你们要找的另外六只保险箱,可能全在这里面!” 大姐皱着眉:“这不是开玩笑?” 二姐道:“如果是这样,在七重保险箱之中的东西,一定……一定……” 她没有说下去,可是人人都知道,如果什么东西用这样方法保存的话,其珍贵无匹,是绝对可以肯定的了! 原振侠摇着头:“看来,先得把这第二号保险箱弄出来再说,看起来,这不是容易的事。” 要把第二号保险箱弄出来,谁都可以看得出不容易,因为完全没有可供使力之处! 大姐忽然道:“陈管家,你到保险箱后面去推,把它推斜了,里面的保险箱就会滑出来!” 原振侠一听到她这样吩咐,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陈先生如果是超人,那就差不多!” 这种保险箱重量在一吨以上,如果有七只,至少有三四吨重,陈先生怎么推得动? 大姐涨红了脸:“一个人推不动,我们一起来推!” 她说着,转到了保险箱后面,用力推着,又叫旁人也来帮忙。原振侠心想,这倒也不答是一个办法,所以他也去推,可是一共八个人,用尽了力气,那大保险箱连晃也未曾晃一下! 原振侠首先放弃道:“看来,不动用机械的力量,是不可能的!” 各人也都住了手,那二姐急得团团乱转,大姐问:“管家,这保险箱当年是怎样搬进来的?” 陈管家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厉先生派人到这里来造屋子,造好屋子,他在离开家乡时,派我去办一件事,一个多月之后,我在外地接到他的通知,叫我不必回家乡了,直接到这里来,我来的时候,保险箱已在这个位置,未见移动过!” 三姐妹商量了一阵,陈管家道:“三位小姐,总有办法的,要是信得过我,交给我去办!” 三姐妹一听,视线不约而同,一起投在那合锁匙上,陈管家立时道:“随便哪一位小姐,拿去保险箱好了!” 三人又一齐伸出手去,原振侠忍不住道:“要打开这种旧式的保险箱,除了用锁匙之外,还可以有超过一百万种方法,不必抢了!” 那三姐妹犹豫了一下,缩回了手来,大姐道:“陈管家,在移动保险箱的时候,我们要在场!” 陈管家点头答应,三姐妹一副心痒难熬的样子,但是也无可奈何,原振侠估计了一下,要移动那只大保险箱,决不是容易的事,不但要劳动到大型的工程机械,而且看起来,至少还得拆去一堵外墙才成,他知道这一切,陈管家自然会去安排的,他看来是一个十分能干的人。 他和陈管家互望了一下:“现在我可以走了!” 陈管家道:“自然,我送原先生出去!” 原振侠和陈管家一起向外走去,到了大门口,原振侠又和他握手:“陈先生,我十分欣赏你的为人!” 陈管家苦涩地笑了一下:“一切全是厉先生教我的。他对我太好了,我进厉家的时候,才十二岁,什么也不懂,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这些年来,他从教我识字起,不知教了我多少!” ------------ 第九章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心头的纳闷,自然也达到了顶点,心中暗骂厉大遒这个人,婆妈得过了分,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又想说,又不想说! 他想了片刻,自然茫无头绪,又问:“厉先生说,他有一个儿子,他又杀死了犹儿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陈阿牛皱起了眉:“是,我也听他提起过几次,多半是在心情极差的时候提起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能是他心理上-” 接下来,陈阿牛讲了一连串心理学上的名词和形成这种情形的因素,其流利和纯熟的程度,决不在任何一流心理医生之下。 陈阿牛的结论是:“可能那是由于他没有儿子,觉得是人生中一大缺陷,所以在晚年产生了一种心理上的幻觉。可能是!” 原振侠虽然是医生,但不是心理专家,自然只好接受陈阿牛的医见,他想了一想,道:“前几天,我见到了冯森乐博士-”陈阿牛“啊”的一,现出了一种非常奇特的神情来,原振侠觉得他的神情有点奇特,但却没有追究下去,他想到的是,陈阿牛既然不断在学着新的医学,自然知道博士的名字,觉得惊奇,也就是很平常的事了。 原振侠继续道:“原来,在德国医学院的时候,冯森乐博士和厉先生是同学。” 陈阿牛“嗯嗯”地应着,有点心不在焉,看来他早已知道那么一回事,自然,当厉大遒开始向他灌输医学界知识时,陈阿牛经过一定的教育,已经是一个相当有识见的人了,厉大遒在德国学医一事,,自然不必瞒他。 本来,原振侠想告诉陈阿牛,厉大遒当年,曾有突然辍学之举,但陈阿牛忽然现出一种相当古怪、看来像是热切想知道答案的神情来,问:“冯森乐……他到本地来干什么?” 原振侠怔了一怔,未曾料到陈阿牛会对冯森乐博士来本地的目的那么有兴趣,他在院长那里,知道博士东来,有着替某国政要改善健康的责任,但院长又告诉他,这是秘密,不能对别人说,所以他一怔之后,立即道:“纯粹是度假!” 原振侠总觉得这时陈牛的神态,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可是却又想不出是由于什么来,他只好道:“是,我和博士,说及了许多有关厉先生的事。” 陈阿牛又急急地道:“他有没有说起……” 可是,他无头无脑地讲了半句之后,又不再讲下去了,顿了一顿,才道:“他……不准备在本地找一个人?” 这句话,更加莫名其妙,一时之间,原振侠连他这样问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回答了,只好睁大了眼望定了他。 陈阿牛用力挥了一下手:“算了,别理它。” 原振侠有点不高兴,陈阿牛的神态,明明说明了他有什么话,不肯爽直地说出来,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所以他闷哼了一声:“陈先生,我以为我们可以成为很谈得来的朋友!”原振侠这样讲,当然是讽刺他有话不直说,陈阿牛也分明听懂了,可是他立即岔开了话题:“厉先生在德国的时候,学业一定是很杰出的了?” 原振侠“唔”了一声:“是,不过,他忽然什么话也没说,就离开了德国,你知道原因?” 陈阿牛立时摇了摇头,沉默了片刻,才报歉地一笑:“原医生,我是有些事瞒着你,但因为那是有关于另外一个人的名誉,所以我才不说的。” 原振侠的心中,本来确已有相当程度的不满,但这时陈阿牛既然已向他这么说,而且说得如此坦诚,他心中的不快自然一扫而空。他伸手在陈阿牛的肓头上拍了两下,表示他并不在意。 陈阿牛道:“开保险箱的时候,我再和你联络!” 原振侠答应着,上了车,他看到直到自己驶远了,陈阿牛才走回那幢屋子去。 一路上,原振侠想起陈阿牛这个人,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本来是一个乡下孩子,如果不是遇到了厉大遒的话,现在当然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农民,可是如今……如今说他是什么好呢?毫无疑问,他是一个伟大的医学家,虽然他一点临床的经验都没有。 原振侠自然也作了种种设想,设想厉大遒在那保险箱中放了些什么,可是全然不得要领,当他的车子驶进医院的范围中时,看到院长驾车直冲了出来。 院长平时很少自己驾车,而且他最反对开快车,可是这时,他的车子横冲直撞而来,原振侠连忙扭转驾驶盘,两辆车子交错而过时,车身已经互擦了一下,发出了一下刺耳难听的摩擦声来。 ------------ 第十章 首先,车门一关上后,光线就陡然暗了下来,只有一小盏朦胧的灯发出光芒,原来一关上车门之后竟然没有光线可以透进来,车窗是完全隔绝光线的,所以原振侠也根本无法看到车外的情形。 他不但看不到外面的情形,而且,他也看不到院长和那个中年人!因为在车子中间、前排座位之后,是被一排窗子阻隔着的,用来作阻隔的材料也是不透光线的,所以,原振侠也看不见前面的情形! 在他惊愕之际,他感到车子已经开始在行驶了,他忙叫道:“院长!” 他叫了两声,没有回答,忽然看到一只纤长细柔的手,伸了过来,在他面前的一个按钮上按了一下。那只手,自然是那个女郎的,令得原振侠看了之后不禁想:女性的手,美丽起来,竟可以美丽秀气到这种程度!他正想着,已听到院长的声音:“振侠,你怎么样?” 原振侠忙道:“我很好,院长你……” 院长的声音有点无可奈何:“我也很好,不过双眼被蒙了,有点不习惯!” 原振侠还想说些什么,那女郎又伸手过来,把对讲机的掣给关上了。 原振侠缓缓地吸了一口气,一股极淡的幽香泌入他的鼻端,那么令人心旷神怡的幽香,自然是从那女郎身上散发出来的了,他半转过头,打量那女郎,那女郎并没有望向他,所以原振侠可以年到她的侧面,在她抿紧的樱唇上,是挺直的鼻子,再上面,长长的睫毛在闪动,看起来极动人! 可是原振侠当然可以肯定,这个俏丽的女郎绝不是普通身份的美女! 那女郎仍然不转过头来,她浅浅地笑着,有一个看来使她更纯真稚气的浅酒窝出现在她的颊边,她道:“有过那么多次不平凡经历的原医生,怎么忽然惊惶失措起来了?” 她一开口就那样说,令得原振侠十分窘,只好闷哼一声,那女子仍然浅浅地笑着:“才从柬埔寨回来?那么凶险的地方都不怕,现在怕什么?” 原振侠心中“啊”了一声,立即明白了一点:自己对人家的来路,一点也不知道;可是人家对自己的一切,却一清二楚! 这是一个对自己十分不利的处境,但是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医生,对方何必把自己调查得那么清楚?原振侠心中却反而迅速地镇定下来,也报以回笑:“或许,美丽的女人可怕,越美丽越可怕,你是最可怕的。” 那女郎缓缓地转过险来,一只黑白分明的妙目正注视着原振侠,又说出了一句原振侠绝想不到的话来:“是吗?照你的逻辑说来,我还以为你心中一定会以为黄绢是最可怕的!”原振侠震动了一下,他感到自打开车门之后,这个女郎的每一话都令得他无法招架!这时,他根本没有机会去思索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只好就着那女郎锋利的言词来对答。 原振侠直视着那女郎,缓慢而诚恳地道:“你们两个的可怕程度,可以说不是相上下。但黄绢是现代的,有着表面上给人以野性侵犯的感觉,而你看来却是那么古典含蓄,会叫人全然不提防……比较起来……” 那女郎低叹了一声,女性的美丽是多样。两个美女当她们美丽的类型截然不同之际,其实是根本无法作比较的,只有凭他人的主观愿望来决定。可是,似乎所有美丽的女人都有一个通病,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比别人美丽!如果她们有一面“魔镜”的话,她们一定会每天向魔镜问上几百遍:世上是不是有女人比我更美! 原振侠只是低头叹了一口声,并没有再发表什么其他的意见,那女郎沉默着。原振侠的心中充满了疑问,他却只是淡然道:“小姐,你认识黄绢?” 那女郎颔首,表示她是认识黄绢的。 这时,原振侠可以感到,车子十分平稳地向前驶着,虽然那车子处处透着诡异,那女郎又俏丽得令人心折、神秘得无法想像,但至少暂时没有什么危机,所以他尽量使自己放松,装着完全是在闲谈一样,他一看到那女郎点头,就立即追问:“你是她的……” 他故意不再讲下去,如果那女郎是黄绢手下的话,她应该知道问的是什么。 那女郎嫣然一笑:“不是,我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只不过是认识。” 原振侠摊了摊手,在轻描淡写之中,把话引到他知道的方面去:“对不起,不过你也不能怪我,因为你的行事方法仿佛和她相似!” ------------ 第十一章 原振侠一看到这种情形,就用相当严厉的目光盯了海棠一眼,海棠立即明白了原振侠的意思:“你们可以看到,也可以问博士,他在这里,有没有受到任何虐待?” 冯森乐博士陡然站了起来,双手挥动着,声音听来相当嘶哑:“取消一切,取消一切我们之间的协定!” 海棠美丽的脸庞上出现了近乎残酷的神情,说了一句原振侠和院长都不是十分明白的话:“博士,你一定知道,取消我们之间的一切协定,也等于是取消了你在医学界数十年的声誉!” 博士陡然张大了口。海棠的话听来是十分无理的,但是博士竟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原振侠大为不满,基于对博士的崇敬,他重重地道:“小姐,你太过分了,博士在医学界的声誉……” 海棠却用一声冷笑,打断了原振侠的话头:“你自己去问他吧!” 海棠的态度更令人反感,原振侠来到博士面前:“博士,根据你近几年来,有关延迟人体细胞衰老的报告,你可以轻而易举地完成你的任务!” 朱院长也在一旁,大点其头。 冯森乐博士望着他们,口唇颤动着,欲语又止,过了一回,才道:“其中还有一个主要的关键,未……未有……结论!” 原振侠道:“是啊,那是如何使人体细胞的分裂次数超过五十次的激素,可是在上次的论文之中,你已经公开声称,这种激素的合成方法已完全掌握,只在实验中合成而已!” 冯森乐博士又剧烈地颤动口唇,可是隔了好久,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海棠嘲弄似地笑了一下:“博士,照我看,事情总是要戳穿的,这里的几个人都是了解你的,有什么话不能说?” 海棠一再对博士表示了极度的不客气,可是博士却像是全然没有反击力一样,只是颓然地、重重地坐了下来,原振侠知道其中必有跷蹊在,不然,海棠他们有求于博士怎敢对他这样无礼! 朱院长也疑惑莫名,趋前道:“博士,全世界都在等着你发表那种激素的合成式,你……” 冯森乐博士忽然十分反常地笑了起来,他虽然是在笑着,却充满了哭声。 然后,他止住了笑声:“我……没有收到它。” 博士所说的是一句极其简单的话。可是这句话,却听得原振侠和朱院长两人瞠目结舌,全然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所以两人立时齐声问:“什么意思?什么叫你未曾收到它?” 博士手抱着头,神情痛苦,声音更嘶哑:“叫我怎么说?叫我怎么说?” 海棠叹了一声:“博士,你要是自己不方便说的话,是不是要我代说?” 博士双手紧捂着耳朵,神情态度消极得怪异莫名。 海棠昂了昂头:“这是冯森乐博士最大的秘密,要不是他一再推宕,延迟启程去执行任务的日期,又突然以度假的名义来到这里,这个秘密是不容易被人发现的。” 海棠讲到这里,顿了顿,原振侠和院长两人骇然互望,海棠讲述的自然是事实,因为博士一点也没有企图为自己争辨的意思! 海棠继续道:“他来到这里,不是度假,而是紧急求救,他想找一个人,这个人在过去近二十年中,不断把他在医学上的大胆设想和研究寄给冯森乐博士,这些新理论全是冯森乐博士再努力也想不出来的,而博士却把这个人提供的一切据为已有,建立了他在医学界的地位!” 原振侠和朱院长两人,都听得呆若木鸡! 这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可是从博士灰败的脸色来看,海棠所说的却又一定是事实! 真是难以想像,鼎鼎大名,近二十年来,每一篇论文的发表,都足以震撼全人类的医学界的伟大人物,他发表的一切全不是他自己研究出来的,而是一个不知名的人提供给他的! 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然而,“太不可思议”的感觉,在原振侠的脑际只不过持续了几秒钟,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来,当他一想到那个人之际,他不由自主在发出了“啊”的一声呼叫声来! 陈阿牛! 厉大遒的那个管家,陈阿牛! 现在,原振侠完全知道,何以自己在陈阿牛的面前提及冯森乐博士之际,他的神情如此古怪,陈阿牛又曾问冯森乐博士是否在找一个人! 就是他,就是这个陈阿牛!他把自己的设想和创见提供给冯森乐博士,由冯森乐博士在实验中完成了种种震惊世界的发现和创举! ------------ 第十二章 若是能使美丽如海棠这样的女郎对自己有深切的情意,那自然是任何年轻人梦寐以求的事,但是,海棠却是一个有着特殊身份的人,她的权力、野心,或者不如黄绢,但也绝不是普通的女郎,原振侠心中感到悔意的,就是这一点! 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他自然不能解释什么,他只好暗中轻叹了一声,心中想,以后事情发展,只好听其自然了,或许,在这次相遇之后,和海棠再也不能相会了! 在原振侠发怔的时候,冯森乐博士激动之极,抓住了原振侠的手:“你认识那位先生?快带我去见他!” 原振侠想了一想:“我认为你们两人相见,十分有必要,但是事先,我必须先征求那位先生的同意!” 博士连声道:“当然!当然!”他又对海棠道:“有了原医生的保证,可以恢复我的自由了吧?” 海棠转回身来,看来她已完全控制了她的情绪,又回复了极度典雅的神态:“这样交涉的结果,自然再好也没有,不过……原医生的承诺……” 她似笑非笑地望向原振侠,原振侠笑了一下:“我还有一个请求,请别派人跟踪我!” 海棠连想也没有想,就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一行人等,离开了房间,进了升降机,之后,就登上了车子,和来的时候一样,海棠和原振侠坐在车后座,博士和院长,另外有车子送他们回去。 在车门关上之后,原振侠和海棠一起处身于这个狭小的空间之中,原振侠反倒目不斜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海棠发出了一下轻笑声,原振侠向她望了一眼,看到她的俏脸上,现出极甜蜜的笑容。 当车子终于停下之际,海棠伸出手来:“希望我们能有再见的机会!” 原振侠点头:“希望!” 他下了车,那辆神秘的大房车,载着神秘的海棠,疾驰而去。原振侠在路边呆了半晌,刚才的一切,对他来说,简直像是梦幻一样,可是刚才一握手之间,他的手中,似乎还留着海棠纤柔玉手所给予的暖和舒畅的感觉。 呆了片刻才召了一辆街车,向厉大遒的大宅驶去,他必须立刻去见陈阿牛,请他继续把自己的创见和发明交给冯森乐博士。 当他来到大屋之前,敲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开门,开门的正是陈阿牛。 原振侠开门见山:“陈先生,我什么都知道了,冯森乐博士,这些年来的成就,原来会是你的成就!” 陈阿牛一听,神情忸怩得像是做了什么恶作剧而被人抓到了的小孩子一样,连连摇着手:“幸好厉先生死了,他要是知道我这样做,会把我骂死!” 原振侠笑了一下:“如果你想出名,博士肯公开这个大秘密,你就立刻成为……” 陈阿牛不等他讲完,就大摇其头:“不!不!我不要成名,厉先生大有成名的机会,连他都放弃了不要,我要来干什么!”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凝视了对方一会,直到肯定对方这样说,全然出于诚意,并无虚伪做作在内,他才点了点头:“那么,请你帮忙到底,把那种新激素……” 陈阿牛道:“真不好意思,由于厉先生入院,我心慌意乱,所以忘记了!” 原振侠实在想发笑,可是事情又和医学上的如此重大发现有关,他又笑不出来。 过了半响,陈阿牛又道:“厉先生在生之际,只准我专研理论,不让我从事任何实验,现在,他已去世了,屋子又那么大,我想利用来建造一个实验室,不知道他会不会反对?” 原振侠十分高兴:“不会的,一定不会见怪的!” 以陈阿牛这样的奇人,自然应该直接参加实验室的工作,所以他又补充:“我可以帮你建立这样的实验室。” 陈阿牛也十分高兴,握住原振侠的手,摇了又摇,道:“我已经请工程公司的人来过了,先要拆掉卧室的外墙,才能把保险箱吊下来。” 拆了墙之后,保险箱在起重机的操纵下,被缓缓吊到屋旁的空地上,已是三天之后的事情了。 当天,原振侠就在陈阿牛处取得了冯森乐要的合成式,这是可以使任何人获得诺贝尔医学奖金的重大发现,可是陈阿牛连想也不想就给了别人,令得原振侠对他更是钦佩不已。 保险箱吊下来的时候,厉家三位小姐和她们的丈夫,自然在场,才获得了丰厚遗产的三姐妹,仍然一副贪婪焦急的神情,希望保险箱打开之后,能给她们带来更多的财富。 ------------ 第十三章 三姐妹中的大姐,指着那标本瓶,尖声问:“这是什么东西?” 陈阿牛没有立刻回答,走过去,把那标本瓶捧了起来,举到面前,仔细看着。 当标本瓶举起之际,原振侠已经可以看清楚,浸在甲醛溶液里的标本,像是一个脊椎动物的胚胎,鱼的胚胎,兔子的胚胎,乃至灵长类动物,包括人的胚胎,形状就大致相同,要在日后的发展上,才能分辨出是什么动物来,自然,胚胎的形状尽管相似,但至少有体积上的差别。 照标本瓶中浸的那个胚胎形状大小来看,可以确定那是某种兽类的胚胎,可以是一只狗、一只熊、一只猩猩等等。 原振侠心中的疑惑,到这时,也升到了顶点,这样的一个脊椎动物胚胎的标本,是没有什么价值的,甚至,也没有什么学术上的意义。可是厉大遒却将之用那么奇特的方式,保存了起来,保存了几十年之久! 不但保存了几十年,而且在厉大遒这个怪人心目中,这个胚胎标本,显然重要之极!因为在他临死之前,他的三个女儿之一,只不过略提了一提,他的反应之激烈,难以形容。而且他还特地为这个胚胎标本,订下了内容十分古怪的遗嘱! 可是,实实在在,那只不过是一个胚胎的标本,在稍具规模的中学生物实验之中,就可以找到不止一个这样的标本! 可是厉大遒对之却如此重视!这个胚胎标本,原振侠可以肯定一定有极其异常之处,可是他一点也看不出特异在什么地方!三姐妹得不到回答,又在连连发问,陈阿牛仍然不回答,只是盯着标本看。 那三姐妹的声音实在不是很动听,陈阿牛又像是发了呆一样的不作声,原振侠不想她们吵下去,答道:“这是一个生物胚胎的标本!” 三姐妹齐声问:“那又是什么?” 原振侠耐着性子解释:“是在母体子宫内,还未曾成长的胎。” 三姐妹又惊异又失望:“是什么东西的胎?” 原振侠答道:“单是这样看,很难看得出来,可能是一只狗,可能是一只猴,也有可能是一个人!” 当原振侠讲到这里时,他心中陡然一动,模模糊糊,像是想到了些什么,可是却又没有什么明确的概念。那三姐妹听他说及可能是一个人之际,不约而同地现出骇然、厌恶的神情来,一个人道:“老头子一定是神经病了,真会开人玩笑!” 另一个指着标本瓶:“这东西值多少钱?” 原振侠又好气又好笑:“一钱不值!” 一个道:“好像听说,胎……可以做补药,也很值一点钱的!” 原振侠叹了一声:“小姐,做补药的是胎盘,叫紫河车,就算是人的胎盘,也不值什么钱!” 那三姐妹互望着,神情还有点疑惑,她们的丈夫,多少比她们有点知识,已经连声在催她们离去,三姐妹还不心息,又在木糠之中,找了一会儿,希望可以找出一点什么来。 可是她们失望了,那些木糠,放在木盒之中,显然只是为了稳定那只标本瓶,并没有任何藏宝的作用在内。 三姐妹悻悻然,一面低声责备她们的父亲戏弄了她们,原振侠冷冷地道:“三位,这东西厉老先生本来就不是给你们的,他已经留给了你们够多的财产,你们也该心足了!” 三姐妹摆出一副“关你什么事”的神气来,冷笑着:“好,那就给你吧,哼!” 随着冷笑声,他们一起走了出去,不一会,就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传了过来,接下来,便是极度的寂静。 陈阿牛一直盯着那标本瓶在看,原振侠也在看着,他知道陈阿牛和自己一样,一定心中翻来覆去,问了几十遍“为什么?” 陈阿牛在过了足有半个小时之后,才问了出来:“为什么?”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有太多的为什么了,你问的是哪一方面的为什么?” 陈阿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神情一片迷惘,原振侠道:“我和你一样,心中充满了疑问,我们不必站在这里,何不到三楼上去。” 陈阿牛茫然点了点头,仍然双手捧着那标本瓶,在他们上楼之际,他们都不说话,直到到了三楼的书房中,在书桌旁,面对面坐了下来,把标本瓶放在他们的中间,原振侠才道:“或者,我们一步一步来讨论?” 陈阿牛像是没有什么主意,一面盯着标本,一面连连点头道:“首先,标本瓶里的东西是什么?” ------------ 第十四章 原振侠看到他这种忧形于色的样子,不知如何劝他才好,也不知道他何以会有这样的“直觉”。他只好道:“不如立刻开始,很快就可以有结果的。” 陈阿牛又举高了标本瓶来,看了半晌,又放了下来,摇头道:“算了,我决定什么都不动,还是将它放回保险箱去。” 原振侠叫了起来:“这算什么,明知大有值得研究之处,怎可以放弃?可能厉先生把这标本留给我,正是想我来研究它……” 陈阿牛的神情仍然犹豫不决,可以看得出,他虽然是一个不世的医学奇才,但实在不是一个十分有决断力的人。 他望了原振侠一眼,才十分免强地点了点头,原振侠怕他又变卦,一伸手,自他的手中,接过标本瓶来,他把标本瓶捧得高了一些,看到在瓶底,贴着一张小小的标签,由于标本瓶的瓶底相当厚,如果不是举起瓶底来,是看不到瓶底的标贴的。 原振侠忙凑近来看,看到上面,用细小的字,写着两组数字:“一九三O。八。九一九三O。九。一”。陈阿牛也看到了这组数字,和原振侠互望了一眼! “看来,像是日子,记的是这胚胎生存的日子?一共是十二天?不对啊,二十二天的人类胚胎,不可能发育到这种程度!” 原振侠点点头:“对人类的妊娠期相当长,如果二十二天……那可能根本不是人的胚胎,要不,就是这个日子,另有用意的。” 陈阿牛道:“还会有什么别的用意?这自然是日期,一九三O年,已经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 他讲到这里,陡然停了下来,现出一种十分难以形容的神情来,皱起了眉,像是在突然之间,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 原振侠忙接上去:“那时,厉先生应该在德国?” 陈阿牛并没表示什么,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和陈阿牛认识以来,原振侠虽然惊诧于陈阿牛的惊人学识,也对他的人格高尚十分欣赏。可是不止一次,原振侠感到陈阿牛的性格,不够爽朗,和他自己的性格不合,像这时,那种分明有话要说但是又欲言又止的情形,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原振侠知道追问也没有用,而且,人总有保持一点秘密的权利的,原振侠很懂得尊重他人,所以他放下了标本瓶,顺手去揭开了瓶盖。 在发现了这只标本瓶之后,他们都没有试图去打开过它。因为在他们的专业知识,一只标本瓶是十分普通的物件。 而且,他们也知道,浸标本的甲醛溶液的气味不是很好闻,所以他们都没有想去打开它。 这时,原振侠顺手揭开了瓶盖,也只不过是由于他们即将带着瓶子到医院去,原振侠想肯定一下瓶盖是否牢固,以防在半途中倾泻而已。可是,他一揭之下,陡然呆了一呆!瓶盖一动也不动! 原振侠呆了一呆之后,陈阿牛也“啊”了一声:“这瓶盖……经过特别处理,是和瓶子融在一起的!” 原振侠已看清楚了,的确,瓶盖在当年盖上之后,曾用高温的吹管吹过,使得瓶盖和瓶子联结部分融化,而后又凝固在一起。 那也就是说,现在,要取出标本来,非把瓶子打破不可,不然,就没有第二个法子! 陈阿牛又喃喃地道:“为什么?为什么厉先生那么小心处理这个标本?” 原振侠自然答不上来,他道:“我们走吧,只要通过一些简单的化验,就可以有结果了!” 陈阿牛却突然双手捧住了标本瓶,把标本瓶移近他的身子,看起来像是怕原振侠下手去抢一来,当原振侠向他望去这际,他甚至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道:“原医生……我想厉先生……多半不会喜欢他收藏得这样严密的东西被人……再弄破……我想先从肉眼可以观察得到的……来确定那是什么胚胎……如果达不到目的,再去化验!” 原振侠诚恳地道:“那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 陈阿牛忙道:“我这里参考书多,我想可以的……这样,你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不行……就到你的医院之中去化验!” 当他这样讲的时候,他甚至把标本瓶紧紧抱在怀中! 原振侠实在有点啼笑皆非之感:“你放心,我不会和你抢的,好吧,我们再联络!” 陈阿牛现出一种十分抱歉但又无可奈何的神情来,原振侠心中自然不是很高兴,但也无可奈何。 ------------ 第十五章 海棠怔了一怔,原振侠是在推宕,她自然听得出来,所以她立时后退了一步,低下了头,神态方面,表示了失败后的一种屈辱。 原振侠心中不忍起来:“请问,为什么你们会对博士的研究计划感到兴趣?” 海棠仍然低着头:“因为那研究计划……” 她只说到这里,就发出了无可奈何的苦笑:“算了,别提了,就当我没来过好了!” 她说着,转过身,就向门口走去,动作十分快捷,到了门口,她手已握住了门柄,才又突然冒出了一句话来:“不过,我知道你一定会参加这个计划的,不是为了我,你有一定会参加的原因!” 原振侠怔了一怔,在还不知道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之际,她已经打开了门,走了出去。门关上之后很久,她带来的那股幽香,仍然在室内飘荡,原振侠也一直呆呆地站着,思绪极度混乱,直到门铃声又响起,原振侠才如梦初醒一样,走过去开门,这次,在门外的是冯森乐博士。 博士用力拍着原振侠的肩头,呵呵大笑,走了进来,原振侠走过去,把早已唱完了的唱片收起来,博士开门见山:“走,带我去见那位先生!” 原振侠摇摇头:“我要先取得他的同意,这几天,我一直无法和他联络。” 博士十分失望,但转眼之间,又兴高采烈起来,压低了声音:“你将看到一份极端机密的文件,我早在一个月前收到的,关于一个研究计划,你可以看!” 他说着,郑而重之地把一个信封自上衣口袋取了出来。交给原振侠,原振侠取出信封中的信件来,看完之后,他呆住了,明白了海棠临走时候那句话的意思! 那封信十分简单,为了表示这是重要之极的信,信上的文字是用一种特殊的有立体感的胶质墨水写成的,书法文体极其优美。 信的内容是:“本国拟进行一项空前的、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科学研究计划。本国的秘密财政预算,可以为这项研究提供不少于十亿美元的研究基金。由于计划中的研究课题,和阁下一直在研究的有一定关连,而且阁下被公认是这类研究的权威,所以本国元首决定请阁下主持这项研究。阁下若主持该项研究,不但可以成为本国上下一致崇敬的人物,且可以任意动用该计划之研究基金。阁下之答覆,可与本国任何驻外使馆联络。由于计划在极度秘密情形之下进行,阁下若无意参加,请严格保守秘密,勿在任何场合之中提及。国家元首-卡尔斯将军。”原振侠是在看到了“卡尔斯将军”的署名之后,才感到震动的! 卡尔斯将军!这个世界公认的狂人,会对什么科学研究有兴趣?只怕他连什么叫科学都不知道!所谓“科学研究”,其中一定大有文章! 而原振侠更知道,如果卡尔斯将军真要实行这个计划的话,计划的真正主持人,一定是黄娟,不可能是别人。海棠至少是知道这一点的,知道他为了黄娟,会参加那计划,所以临走时才那样说!刹那之间,原振侠的思绪更乱,海棠的那一方面,想知道研究计划的内容,自然是由于卡尔斯这个缘故,卡尔斯和他的国度在世界各地支持恐怖活动,野心勃勃,唯恐天下不乱,至于极点,即使同样具有野心的国家,对他也一样头痛,全然无法测知他在下一步会玩出什么新花样来。 像卡尔斯那样的独裁者,如果忽然对科学研究有了兴趣,有一件事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这种“科学研究”必然有助于他的野心活动!卡尔斯将军才不会关心什么人类的科学前途,他只关心他自己的野心计划,是不是能得到实现!看看博士一副兴奋莫名的神情,原振侠指着签名:“这位将军怎样一个人,你一定知道?” 博士点点头:“不管他是怎样的人,能有这样的机会,我不会放过。我已经和他们一个大使馆联络过,表示我十分有兴趣。我得到的答覆是:我必须到他们的首都去见卡尔斯将军,面谈细节问题。和我通话的竟然是一位女郎,却有着将军的衔头,她的名字是黄绢。” 虽然原振侠一点也不意外,但是在听到了黄娟的名字之后,仍然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下低微的呻呤声来。 冯森乐博士道:“我不知道他们想研究什么,信上只说是和我的研究有关,我自己知道,近几十年来,我的研究……” 他说到这里,又显出尴尬的神情来,用力一挥手:“所以我立时想到,要把那位先生找出来,和他一起参加那个计划,恰好又有人请我去维护健康,所以我来到东方,主要是想找那位先生,我还以为那是十分渺茫的事,谁知道你竟然认得他!” ------------ 第十六章 原振侠摇摇头:“你既然不知道内容,怎知道那个计划的疯狂可怕?” 海棠压低声音:“那是从一些文件上知道的。如果你能参加……” 原振侠陡然发动了车子:“你要回市区?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他知道海棠接下去,又要重提她的要求了,所以他截住了她的话头。 海棠居然点了点头:“好,我要回市区,谢谢你!” 原振侠发动了车子,一路上两人都不说话,直到可以看到市区灿烂的灯光时,海棠才道:“他们请了不少医学界著名的人物去,冯森乐博士是最近才受邀的一位,你能设想他们的计划,想研究什么?”原振侠也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 他没有立即回答,过了半响,才道:“或许卡尔斯将军像当年的秦始皇一样,在追寻长生不老的方法,想永远活下去!” 海棠皱了眉,缓缓摇着头:“不是的,一定不是!” 她否认了原振侠的答案,可是显然也设想不出一个答案来。两人之间又维持了片刻沉默,海棠才道:“请停车,谢谢你!” 当原振侠一停下车,海棠就打开车门,飘然地下了车,原振侠望着她的背影,呆了片刻,才继续驾车回去。 当他回到住所,把陈阿牛留下的那封信给冯森乐博士过目,博士神情之失望,真是难以形容。原振侠反倒安慰他:“反正以你的声望,有了这笔研究基金,可以不知道请多少人材了!” 博士沉吟了半响,才道:“那么,你……” 原振侠摇了摇头:“我没有兴趣,真的!” 听到原振侠一口拒绝,博士大有松一口气之感,这令得原振侠更加反感,博士又说了几句不相干的话,就告辞离去。 接下来的日子,原振侠也曾努力过去找陈阿牛,可是一点结果也没有。 不到半个月,冯森乐博士就任卡尔斯将军那个国家的科学研究院院长的消息,很令医学界轰动了一阵子,冯森乐也邀请了不少知名的医生参加他主持的研究工作,不过,他们进入了那个国家之后,销声匿迹,再出没有任何消息,就像是在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不过,这也没有引起世人多大的注意。连原振侠在开始几个月还时时在设想,卡尔斯将军究竟想研究什么,那胚胎标本究竟有什么奇特之处,陈阿牛为什么要躲起来等问题,但想得虽多,答案却一直悬空着,他也就不再想下去了。四个月之后,原振侠得到通知,厉大遒的那幢巨宅已经售出,请他去处理所有和藏书。原振侠在律师办公室去办理手续之际,顺口问了一句:“请问你们可知道屋子的主人陈阿牛先生的通讯地址?” 那律师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不等原振侠再问,又道:“售出屋子所得的款项,我们代屋主存入瑞士银行的户口里。”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他当然不会蠢到向瑞士银行方面去查询银行顾客的地址。他联络了小宝图书馆的职员,化了足足三天时间,才把巨宅中的书全搬走,他在最后一天,等书全搬完了,在书房留了一会。 对着四壁已空空如也的书房,原振侠相当感叹,想像着多少年来,厉大遒如何在这里传授陈阿牛知识的情景。 他可以肯定,陈阿牛不可能对这间屋子没有感情,但当他走得如此彻底,自然是有原因的,是什么原因呢?他又兜回老路来了,不会有答案。 又过了大半个月,小宝图书馆的一个职员打电话告诉他:“所有厉先生的藏书,大致都已整理就绪了,我们发现,其中一本医学大辞典有点特异之处,那是德国一九二八年出版的那本……” 原振侠自然知道那本医学大辞典,那是一本十分权威的医学工具书,他问:“有什么特异?” 职员回答:“那本大辞典又厚又大,可是中间是挖空了的,看来是要隐藏什么秘密的东西,可是又没有东西在里面。” 把一本厚书的中间挖空了来作为放一些秘密的东西之用,那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所以原振侠只是随便答应了一声。那职员又道:“看起来,那是放一本日记簿的。” 原振侠不禁失笑:“你是怎么知道的?” 职叫道:“有一张已经发黄的小纸条留在那被挖空了的空间中,上面用德文写着:‘但愿永世没有人看到我这本日记。’” 原振侠陡然怔了一怔:“日记……那本日记不在?是不是有可能在别的藏书之中,请你们留意一下!” ------------ 第十七章 黄娟“格格”笑了起来:“你太缺乏想像力了!厉大遒说得对,作为一个医生,一定要有想像力,非凡的想像力才行!” 原振侠涨红了脸:“我不相信你已经知道了其中的秘密!” 黄娟望了原振侠片刻,柔声道:“并不是你笨,而是恰好,我们要作的事,厉大遒早就做过了!” 原振侠疾声问:“什么事?” 黄娟皱着眉,想了一想:“我现在不能告诉你,这样,好不好,我们大家一起努力去找陈阿牛,找到了陈阿牛,我会让你们知道一切!” 原振侠闷声了一声,他心中疑惑到了极点,可是他却决不会再向黄娟问什么,他不是习惯于低下气的人,不说就不说好了,别人能想出为什么来,他也可以想得出! 屋子中一下子静了下来,原振侠现出倔强而固执的神情,像是一个顽固的少年人一亲,黄娟突然道:“你现在的神情十分可爱,你知道不?” 原振侠低叹了一声,口唇掀动了一下,没有说什么,黄娟又道:“原,一有陈阿牛的消息,立即通知我!你有我的直线电话号码的,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听那个电话的。再见!” 黄娟竟然说走就走,一阵风一样,卷了出去,原振侠想留住她,他只留住了那股幽淡的香味。在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接着,一切全都静了下来,就像什么也未曾发生过一样! 原振侠怅然地坐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能集中精神,再去想一想,黄娟明白了什么。 可是在接下来的几天之中,原振侠还是和过去一样,茫无头绪,不过,也不是全无线索的,因为在所有的报章之上,都刊出了大幅的启事: “陈阿牛先生,不论你在何处,在做什么,请立即和我们联络,不单是为了整个人类的文明,也为了厉大遒先生-你的恩人的未竟之志,不论你有什么条件,都可以提出来,请立即和我们联络,不要把能改变人类历史的工作轻易放弃。” 报章中所列出的联络地址,是卡尔斯将军那个国家各地的外交机构和商务机构。 不多久,原振侠也知道了,同样的启事,刊登于世界各地的报章上,不论这仅供参考医学杂志是举世推崇的权威杂志还是根本不为人注意的小刊物,全都有着同样的启事。 这份启事很引起了医学界人士的注意,在家议论纷纷,因一则,陈阿牛这个名字,谁也未曾听说过;二则,启事中所用的语句十分空泛,所有的人,议论尽管议论。却一点头绪都没有。只有原振侠,多少在这个启事之中,得到了一点启示。 从那则启事之中,原振侠至少知道了如下几点: 一、黄娟真是十分急于找到陈阿牛。 二、黄娟找到了冯森乐,进行一个空前宠大的研究计划,这个医学上的研究计划,一定遇到了困难,那么非要依靠陈阿牛的丰富医学知识帮助不可。 三、这个正在进行的宠大研究计划,几十年之前,厉大遒已经在医学院的实验室中进行过,但是厉大遒进行到一半就停止了。 四、厉大遒的研究,和那个神秘的胚胎标本有关。 这四点是可以肯定的,但是明白了这四点,对了解整个事情,并没有什么帮助。 原振侠甚至没有再作进一步的努力,去寻找陈牛,因为他知道,陈阿牛如果肯和人见面,在看到了这样的启事之后,一定会自己现身出来的。在启事出现的几天之后,原振侠才从一家唱片店出来,就有人叫住了他,他回头一看,看到了穿着十分朴素、看起来像是一个女学生一样清丽无匹的海棠。 海棠在叫了他一之后,就向前走着,原振侠默默地跟在后面,一直来到了一座公园中,他们一起在一张长凳上坐了下来。海棠先开口:“黄娟来找过你,陈阿牛的故事,她全知道了。” 原振侠点了点头,这时正是夕阳西下,金黄色的阳光映着海棠的脸颊,原振侠侧着头,可以清楚地看到她颊上细小柔和的汗毛。 海棠缓缓地道:“自从冯森乐去了北非之我们一直在留意,他们研究计划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原振侠仍然只是点头,没有接口。 海棠接着,谈出了一连串医学界著名人物的名字:“这些人,全是冯森乐出面请去的,一到了目的地之后,外界就未曾再见过他人们,看来,研究工作真是繁重得很,这些人,全是……” ------------ 第十八章 原振侠一面想着,一面走着,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闹市之中。 那是一条他平时很少经过的街道,街两边的霓红灯闪着夺目的光彩,几乎全是中下级的酒吧,原振侠原是信步走来的,并无目的的,他保持着不急不缓的脚步向前走着。 突然之间,在一间酒吧之中,传出了喧闹声,紧接着,一个人踉跄跌了出来,而随即又有几个人追了出来,将那个显然已喝醉了的人,一下子推跌在地。 原振侠甚至没有停下来,那是一宗寻常的酒吧殴斗,这种事,在这样的街道上,一天不知道要发生多少次! 那个酒鬼跌倒在地上,还在大声叫道:“我是上帝,我是上帝!” 那另外两个人,看来像是酒吧雇用的打手,皱着眉,把那酒鬼架了起来,看来是准备把他架到较远的地方去,别在酒吧门口吵闹。 当时,原振侠恰好在他们三个人面前走过,那酒鬼一看到原振侠,陡然叫了起来:“原振侠告诉那些人,我就是上帝,我有上帝的能力!” 原振侠陡然呆了一呆,向那酒鬼望去,那酒鬼挣扎着向他走来,一身都是酒气,满面都是胡子,颧骨高耸,看来十分瘦削,双眼之中,全是红丝,是一个典型的酒鬼,原振侠记不起什么时候见过这个人,心想可能是自己众多病人中的一个。 那酒鬼不但说,而且一伸手抓住了原振侠的衣服,两个打手一见这种情形,就道:“这个人是你的朋友?他喝醉了胡言乱语,还要人家承认他是上帝,不然就要和人打架,你快送他回家去吧!” 原振侠想分辨几句,说自己并不认识这酒鬼,可是那酒鬼自己几乎将整个身子都靠在他的身上,那两个打手也回到了酒吧中。 那酒鬼用十分嘶哑的声音道:“当然认识,我们是好朋友!我看,只有你,才会相信我真正有上帝的能力!” 他一面说,一面身子东倒西歪,而且,还十分用力地在原振侠的肩头上拍着,一面不断喷着酒气,打着酒呃,看来真是醉得可以。原振侠心是暗叫了一声倒楣,其势又不能把他推倒在路上,那醉汉伸手拍着自己:“你真不认识我了,我知道自己瘦了很多,可是,你应该认识我的,我是陈阿牛!” 醉鬼虽然大着舌头,口齿有点含糊不清,可是,“陈阿牛”这三个字,原振侠还是可以听得清楚的。刹那之间,他所受的震动极大,几乎没有和醉鬼一起跌倒。他连忙扶起对方的自己,仔细看着,他才依稀在对方脸上,找到一些他印象中陈阿牛的影子! 他真没有想到,和陈阿牛分别不过大半年,在大半年之中,一个人竟然可以变成这个样子! 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连忙用德语问了一句:“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陈阿牛立时回了一句德语的俗语,那是“一言难尽”的意思。原振侠再无疑问,又问:“你现在住在什么地方!我送你回去!” 陈阿牛一听,突然失声叫了起来:“不要,我不要回去,我……那地方……是地狱,我创造了一个地狱,我是地狱之主!”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知道,一定有极不寻常的事发生在陈阿牛身上,卡尔斯将军的手下,又不惜一切代价要找到他。这样在街头上纠缠下去,不是办法,他忙扶起陈阿牛,走出了几步,然后,截停了一辆街车,到了他自己的住所。 还在车中,陈阿牛已经鼾声大作,要把一个醉人弄到楼上去,真是不容易的事,原振侠把他负在肩上,进了屋子,就放在他沙发上,弄了一盆冰水,替他在脸上用力拭抹着。可是陈阿牛一直没有醒来。 原振侠无可奈何,只好由着他沉睡,等到自己也要入睡时,心想陈阿牛酒醒了之后,可能连身在何处都不知道,还是让他一醒就看到自己的好,所以他就在沙发前的地毯上躺了下来。 原振侠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朦胧睡着,他是被一阵声响吵醒的,睁开眼来:“陈阿牛,你别走!” 他叫了一声,陈阿牛的动作更快,一下子就出了门,可是原振侠也跳了过去,一把把他抓了回来,用力把他推跌在沙发上。 陈阿牛双手后捂住脸,在他的喉际发出了一种痛苦的呻呤声来,原振侠还没有开口,他就道:“别问,什么都别问,你还是不知道答案的好!” 原振侠夸张地“咯咯”一笑,而且,近乎粗暴地把他捂脸的双手,拉了下来,直指着他:“你听着,我不但要问,而且,什么都要问!大不了是人工培育生命,也不是什么大事!” ------------ 第十九章 他要用尽所有的勇气,才能把日记看完,日记记述的,是厉大遒当年在医学院中所作的一些事,时间不过是两个月。 日记自然是一天一天记下来的,但是为了容易了解整个事实的真相,所以不妨整理一下,用完整的形式引述出来,还是保持着原来日记中第一人称的方式,日记中的“我”,是厉大遒先生。 以下,是厉大遒当年的那日记: 今天真是高兴极了,没有人知道我近大半年来在研究什么,这是极骇人的研究课题,我一直设想,所有的生物,应该是可以互相生殖的,不单限于同种类和生物才能,马和驴交配,产生骡,马和鸡交配呢?会产生什么来? 自然,马和鸡,是无法交配的,但是我可以在试验室中,完成马的精子和鸡卵子结合的工作! 最难突破的自然是两种生物的细胞结构截然不同,看来是全然不能结合的,总可以去进行。各种不同生物的细胞结构有不同之处,但是也有相同之处。今天最大的高兴,就是我找到了其中共同的蛋白酶细胞的构成式,可以使不同种类的生物细胞的结构趋向一致,而又各自具有原来的遗传基因,这可以说是人类最伟大的发现! 本来,应该立即公布这个发现,但还是要实验成功了再公布。 先把哪两种不同的生物来进行实验呢?其中一种,当然是人!好的,就先用人,最理想的人选,自然是我自己! 哈哈,用我自己的精子,和什么生物的卵子结合呢?狗?猫?兔子?自然是选择胎生的生物,比较成功的希望大得多,胎生生物的结合实验成功之后,可以再找卵生的,甚至,连昆虫将来也可以拿来和脊椎动物的精子相结合,那会产生出什么样的新种生物来?简直是无穷无尽的! 新产生出来的生物,会是什么样子的呢?能想像苍蝇而有人的手、脚吗?还是一只鸡有着一颗人头?美人鱼自然是十分普通的了,那不过是人和鱼结合而已。神话中的一切,都可得到实现,希腊神话之中,角马是希望能得到实现的象征,那又有什么稀奇?把山羊和马结合起来,就可以得到角马了! 啊啊,想像力简直是无穷无尽的,像什么只是不同种类的动物的结合?动物和植物,又何尝不能结合?绵羊的身上不单长羊毛,也可以长出桃子来;或者,桃树上,长出肥腴的羊肉! 任何科学家都需要丰富的想像力,有了丰富的想像力,才能有异样的突破! 掌握了这种激素,我能够创造新的生命,创造神话,改变整个人类的发展史,改变整个地球上生物分泌的均衡:料想到自己的真正伟大之极,这不就是上帝的工作么?我掌握了如同上帝一样的能力! 单是在理论上确定这一点是没有用的,我必须造出一个世界上从来未有的新生物来,向世人证明上帝并不很远。或许,所谓上帝,根本就是一个和我一样有着丰富想像力和成就卓越的科学家!他创造了那么多的生命,我要创造得比他更多! 这几天,忙于新蛋白酶的合成,结果十分顺利,在新合成的激素的刺激之下,不同生物的细胞,呈现一种明显的共同性,在哲学上来说,本来全是生命,有什么分别,我又改进了一些程式,使得新激的作用更合乎理想,除非再有新的发现,我可以肯定,我的发现是极完善的,现在,我小心地把有关新激素的一切,记录下来,任何有普通医学常识的人,都可以根据我列出来的方法,在设备简单的实验之中,制造出这种新的激素来。 到了重要的时刻了,我该作决定了,利用人的精(我的精子)和什么生物的卵子相结合呢?这实在是煞费思量的事。 在我委决不下之际,恰好收到了一笼用来作实验的古巴牛蛙,那是一种相当大的蛙类,我盯着它们看,突然有一种怪异的感觉,青蛙的身体结构和人的身体结构虽然大小悬殊,但是却有着许多相类似的地方,尤其是骨骼的结构方面,这就是青蛙总是在中学生的生物科上担任被解剖的角色的原因。 青蛙,为什么不是青蛙呢? 我又想到,在神话中,很奇怪,“青蛙”老是和王子连在一起的。当王子受到了巫师的诅咒之后不变作别的生物,老是变成青蛙,而且,神话故事中,也都有美女和变成了青蛙的王子的恋爱故事,就让我来把神话变成事实吧。 决定了,把人和青蛙结合。 ------------ 第二十章 我终于做了! 很容易,把它自培养液中取出来,浸入甲醛的水溶液之中,我相信,生命在一秒钟之内停止,纯粹是人的胚胎的话,是绝不会有任何痛苦的,但是半人半蛙的精怪呢,我不知道,我发誓不是眼花,我看到它扭动了几下,像是在表示它的痛苦和垂死的挣扎。 但是也不过是一个胚胎,等到它真的成了精怪之后,会怎么样? 这个问题,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因为它没有成长的机会,而我相信,今后人类之中,也不会再有像我这样具有丰富想像力的天才。 就算有,连我在心理上也无法承受这样的压力,旁人当然更不成功! 精怪没有出世就死了,它是我的儿子,我杀死了它,它究竟会是什么样子的?我也不知道,根本不想知道,只当没有这回事吧! 我已厌倦了,或许是我在心理上再也无法承受,我决心离开,一声不响地离开,但我会保存那个胚胎,用最妥当的方法保存它。 但愿,世人不会有人知道我这个秘密,这不是人力范围内的事,是神力范围内的事,我们不论如何解决,毕竟是人,无法和自然的规律违拗的! 愿上帝原谅我所做的一切! 厉大遒的日记到此为止。那自然是他当年突然放弃了学业,回到了故乡的原因。 原振侠在看完了日记之后,全身软瘫在椅子上,只觉得一阵一阵的寒意袭了过来!令得极度惊骇的还不单是厉大遒在日记中的记述的事,而是他在看到了一半之际想到的一件可怕的事! 厉大遒在日记中记载的事固然令人震惊,但那毕竟已是多年之前的事情了,而且,那“精怪”的胚胎也停止了生长,虽然留给人们十分恐怖的想像,但究竟未成为事实。 原振侠在看到了一半的时候,就不期而然地想到了海棠的话来:“就像是武侠小说之中常见的情节:一个武林高手得到了一本武功秘笈内容全是他以前未曾接触过的,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后果地去学秘笈中的武功……” 等到原振侠看完了日记。之后,他心头的震骇更是无出其右…… 应该是的,那种激素的合成方法不在了,厉大遒当年的实验记录也不在了,自然,是陈阿牛拿去了。陈阿牛从看到这本日记之后,到现在,已经有大半年了! 如果他照厉大遒的方法,使不同种类的生物的精子和卵子结合,那么,他已有足够的时间,培养出许多不知是什么样子的精怪来了! 厉大遒当年,在心理上承受不了违反自然的压力,看来陈阿牛也没有例外,他外出买醉,自称上帝,又自称地狱之主,全然是精神崩溃的前奏!更令原振侠毛发直竖的,是陈阿牛称这大屋子为地狱! 那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意味着在这大屋子之中,已经有了许多精怪? 他为什么不开灯?为什么在黑暗中求自己快点上楼?为什么三楼书房门要锁着?为什么自己在楼梯上,曾触到过另一个人的身子那么软绵绵、滑潺潺的感觉,倒真有点像是一只奇大无比的青蛙! 原振侠杂乱无章地想着,在极度的震惊、恐惧感之下,有着强烈的想呕吐的感觉! 四周围静得出奇,陈阿牛说有点事要做,不知道是做什么。原振侠连吸了几口气,他的身子才算恢复了活动能力,他张口叫了几声,可是声音却出奇的嘶哑,他这才发现,自己口干得出奇,他免强润湿了喉咙,向门口走去。 他想打开门,再出声叫陈阿牛,可是,当他的手才碰到门柄时,却听得门外,传来了一阵声响,那种声响不是太响,可是也足以令人遍体生寒。 那像是一种爬搔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门上抓着,一下又一下,听起来,像是那不知什么东西,不是在抓着门,而是在抓着人的每一根神经一样,令人不由自主地发抖或战栗! 原振侠在陡地一呆之下,不由自主地大叫起来:“别进来,别进来!” 他实在是十分大胆的人,他过往的经历可以证明这一点,可是这时候,他也感到真正害怕,唯恐一个根本无法想像,不知是什么样子的精怪,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一面叫着,一面神经质地用力向门上踢着,发出“抨抨”的声响,一则可以将那种爬搔声盖了过去,二则他想藉此把外面的东西惊走,-他知道外面一定有什么东西在,只不过突然无法想像是什么而已! ------------ 第二十一章 原振侠在门外急得团团转,可是铁门就是弄不开来,实在一点办法也没有。 又过了足有两分钟之久,才听得陈阿牛道:“我们对话毫无困难,你为什么要进来?” 原振侠大叫:“我要进来看看,你究竟在干什么?” 陈阿牛陡然笑了起来:“原医生,你的想像力太差了,你想,我看了厉先生的日记之后,会做什么?如果没有我,你看了那日记之后,在日记簿下,又有着评论实验进行方法的话,你会做什么?” 陈阿牛的声音,听来十分尖利,原振侠一听,不禁凉了半截:“你……照着厉大遒的实验方法进行的话,你会做什么?” 他问出了这句之后,传来了陈阿牛的一下低叹声,他还没有直接回答原振侠的问题,像是自顾自地道:“当年,厉先生为自己的行动,在观念上感到了极度的震撼,我比较好些,因为我所有的知识都是纯医学的,我没有接触过别的学识,在我的思想观念中,没有人文、道德种种的束缚,所以,他不得不中止胚胎的发育,我却可以令得……它们出世!” 原振侠连忙吞了三口口水,陈阿牛的话,等于已经在回答他的问题了! 他终于明明白白地说,他不但做了,而且成功了!他已令得精怪出世!天,那是什么样的精怪!在精怪出世之后,它们和他这个伟大的创造者,就一起生活在这幢房子之中,而如今,精怪和陈阿牛,就在那扇门里面,在一起! 这是想想也令人皮肤起栗的事! 原振侠自己的喉咙中,发出一阵怪异的“咯咯”声来,同时,他在扩音器中,听到了同样的声音,他要用力清着喉咙,才能出声:“你……用什么不同的生物来合成新的生物?” 陈阿牛的声音听来像是在哭:“我的一切知识,全是厉先生教的,自然……一切全是仿效他!” 原振侠陡地叫一起来:“人和青蛙!” 陈阿牛道:“正确地说,是我和青蛙,我,是灵长类中的黄种人,牛蛙是两栖网蛙种,学名是RANACTESBNEIANA,你还有什么疑问没有?”他最后一句话,简直是尖叫出来的。 原振侠双手抓住了铁门的铁枝,他在发着抖,连带铁门也发出格格声来,他鼓足了勇气,才问出了一句话来:“它们……发育完成了?是……什么样子?” 原振侠鼓足了勇气,才问出这个问题来,可是他得到的回答,却是一阵尖利之极的笑声。虽然是笑声,可是听来却令人感到阵阵寒意。陈阿牛足足笑了一分钟之久,才道:“你以为我会说给你听吗?” 原振侠怔了一怔,沉声道:“你不说也可以,我既然知道了有这种事发生,非但你要说,我也一定要看得见它们!” 陈阿牛静默了一阵,就道:“不,你看不到它们,除了我之外,不会有人看到它们!” 原振侠又好气,又是好笑:“秘密不再是秘密了,你以为只有你才能看到它们,可能吗?” 陈阿牛的声音,听来像是喃喃自语:“我本来说想做,可是下不了决定,直到见了你之后,我决心把你带到我这里来的时候,已经下了决心,要这样做,而且,我已经做了,只剩下最后一步-。” 原振侠越听越觉得,有一些不寻常的事发生了,他忙道:“等一等,你想做什么?等一等,考虑一下再说,让我进来,我们好好商量一下,如果它们的样子不是太恐怖,那……” 陈阿牛又是一阵慑人的尖笑,打断了原振侠的话头,道:“样子……当然怪异之极,在它们发育完成之前,我绝想不出……它们会是这种样子的。但是在我看来,他们都不怎样,他们全是我的孩子!” 原振侠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陈阿牛和厉大遒一样,把精怪变成了自己的孩子,这真是难以令人接受的事! 原振侠一面呻吟,一面又问:“天,你口口声声‘他们’,一共有多少?” 陈阿牛道:“我怕实验失败,就尽量多培养了一些,结果,完成了胚胎发育过程的,一共有三十三个。” 原振侠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些日子来,你就和它们生活在一起?” 原振侠一面和陈阿牛说话,一面在迅速地转着念头,如果可以弄开铁闸和那道门冲进去,这时,他手中要有手榴弹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向前抛出去! 可是那道铁门不但有锁,而且看来还有横栓,实在无法将之弄开来。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